近日听闻两位远房亲人患晚期癌症,自己的生命启蒙第一课马上又浮现眼前。尽管自己对生命的理解还是浅薄的,然而,那些场景永远是真切的。我愿意将那些生命的脸描画下来,给自己、给他人以思考的载体。
生命的结束还需要一纸证明
若干年前,我还是一个小小的实习医生,跟着上级医生屁颠屁颠地忙乎。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,是农历七夕,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,而我的一个病人却和他的亲人阴阳相隔了。
我当时是在血液科实习,跟着一位研究生师姐值班。当晚忙到 11 点,师姐让我去值班室歇一会。我刚躺下,就有护士来拍门,「快来,抢救室!」
我扯上白大衣就跑,看到病人的脸庞比我的白大衣还要苍白,口鼻都溢出暗红黏稠的血液,床单也被便血染红一大片——这是一个年轻的白血病患者。
师姐一边用负压吸管吸走病人口鼻腔的血液,一边紧张地盯着监测仪,血氧饱和度明显在直线下掉;护士手脚麻利地打开抢救车,给病人注射药剂;家属挤在门口,我把他们推到门外,关上门。
一阵忙乱过去,病人的呼吸慢慢增强,血压回升,血氧饱和度也升到 90% 以上。我们都舒了一口气。
回办公室一看,已经 11 点半,师姐让我写一下抢救病历。谁知还没写几个字,抢救室那边又开始热闹起来,原来病人的呼吸又弱下去,血氧饱和度和血压都在掉,我一个箭步跑过去帮忙。
又是吸血液,又是注射药剂,病人的呼吸、血压恢复;但我们一歇手,马上又不行了。
师姐让我去联系麻醉科医生,准备气管切开。麻醉科值班医生很快就过来了,但病人家属怎么也不肯切气管,不肯签字。病人家属又催我们「救人」,我们只能继续「抢救」。
直到药物也无法恢复病人的呼吸,师姐开始做胸部按压,我抢过来继续按压。
我一直按,一直按,就好像机器在运转,但我能感到自己的疲惫,就好像千斤的重压,要把我压倒在病人身上。突然,我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:还是早点喘完吧!我心里一惊:这样的句子似乎什么时候见过。
这是鲁迅先生在写父亲临终时自己心里想到的一句话,当时他是否真的那么想过呢?我不得而知,但我是真的有这样的想法。
每一次按压,都是在增加他的痛苦;他每多呼吸一次,就是在人间多经受一次折磨。
我不知道自己按压了多久,可能十几分钟,也可能几十分钟。监测仪上的心电图成为直线已经不知多久了。终于,师姐让我停下来,给病人拉心电图纸。
我这才知道,生命的结束还需要这样的证明。
握着他冰冷的手腕,放上心电图机的夹子时,好像是做一个宣判:他,23 岁,大学三年级的学生,一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,离开人世了!
与其被死亡追逐 不如与死神对饮
七夕之夜,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一个生命的凋零。那惨白的脸庞,那暗红的血液,对比是那么鲜明,就像两把雕刀,在我的脑海刻下了印记。这是我学医生涯的生命启蒙课。自此之后,我对生命的感受,似乎就完全不同了。
那一张年轻的脸,没有任何表情,但我看得出他对生的留恋,也看得出他对死的恐惧。有人说,人生下来就走在通向死亡的路上,刻薄一点就是在排队去火葬场。很少人能够直面绝症,直白地说就是无法直面死亡,一旦知晓,心理上就先崩溃,病情迅速恶化。
死之恐惧与生之眷恋,常是绝症患者两种重要的情绪。能克服死之恐惧的人,却未必能割舍生之眷恋。最近我在看法国作家蒙田的散文。据说,蒙田一生患结石病,时常被死亡困扰,后来他终于「开悟」,想到一个高明的法子来开怀自己,即「与其被死亡追逐,不如回过头来与死亡相邀,与死神对饮」。
在医院里,在多数愁苦的脸庞中间,偶尔也会有几张豁达的面容。一些看似十分柔弱的人,在死亡面前也可能表现出大无畏的气概,让人动容。这些人当中,《此生未完成》的作者、已故的乳腺癌患者于娟是一个典型。她在病中留下的文字,激励了无数在癌痛中挣扎的病友,也警醒了无数对自己的健康毫无责任感的「健康」人。
生命语录
不管您的生命在哪里结束,它在那里都是完整的。生命的用处不在于时间,而在于如何使用。有人活得很久,实际上没有怎么活,您在享受生命的时候一定要专注。您活得够不够,决定于您的意志,而不是年岁的多寡。——蒙田
「无所谓病痛,人没有不能承受的痛苦,还活着,我就已经很知足了。」「活着就是王道。」「买车买房买不来健康。」「长期熬夜等于慢性自杀。」——于娟
作者简介
全春天,口腔医学硕士,毕业于中山大学光华口腔医学院,现工作于广东省口腔医院 / 南方医科大学附属口腔医院,南方医科大学在职博士。